向川如說不過陳加勤，麥貝奇煮好了晚餐，挽留陳加勤至少吃過晚飯再走，陳加勤卻執意要去趕廣九線，向川如和麥貝奇雖然不放心，也只得把陳加勤到了火車站。

在向川如的印象中，從小到大，陳加勤都並不避諱談起Alan，也大方承認自己終身不嫁，就是因為Alan欠她一個結果。陳家的人都說她是神經病，向川如倒認為這也是一種豁達，姑姑一直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誰能說她不是活得更隨心自在呢？

向川如一直記得失明前見到她的樣子，身量很小，又很瘦，穿著樸素淡雅，幹凈得體，帶著一絲保守的時尚。陳加勤是接受英式教育長大的人，骨子裏透著一股英格蘭玫瑰的優雅和悲天憫人，但她又是典型的香港女人，堅韌，務實，執著。對於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她從不掩飾傷口假裝堅強，而是不管生活多麽困窘，傷口有多疼，都會堅強面對，繼續向前走下去。

但是，向川如第一次對姑姑產生了無盡的擔心，畢竟四十多年虛耗的青春，等到的結果，不是纏綿悱惻的忠貞不渝，而是一個近乎滑稽的結果。以姑姑一貫的個性，她至少要殺到Alan面前，當面鑼對面鼓地質問他，理論個清楚。在深水埗，她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路見不平會，事不關己她也會拔刀相助；裁縫鋪開了這麽多年，也時不時有古惑仔上門收保護費，她也從來不害怕，一個個把他們罵出門去。這次Alan出現，她卻選擇避而不見，向川如實在怕她把委屈和絕望憋在心裏。

在候車室等候列車的時候，麥貝奇識相地借口去買水，讓他們姑侄倆單獨待一會。向川如終於忍不住問道：“姑姑，你真的不想找Alan問個清楚嗎？”

陳加勤微笑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哪裏是不想，我不但想問個清楚，還想揍他一頓呢。但是這又怎樣呢？我是痛快一時了，可毀了我這一輩子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我已經老得讓他認不出來了，這不是毀他心目中的女神嗎？”

向川如啞然，到了這個時候，姑姑還是自信滿滿地認為年輕時候的自己，就是Alan心中的女神，也許就是這股大無畏的樂觀勁兒，支撐著她興致勃勃地面對這慘淡的生活吧。

“姑姑，我真是服了你了。”向川如忍不住嘆道。

“你不是從我那個年代過來的，不知道我們當年愛得有多轟轟烈烈。那時候的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想法。當年你姑姑人長的漂亮，心高氣傲，看男人的眼光高著呢，我看Alan，沒有看走眼。”

向川如無語，這還沒有走眼？

“他那時也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啊，可他眼裏只有我一個女人，他神情、體貼又害羞，在一起很長時間後，他見到我還是會臉紅。有一次，他去英國看我，在我租住的小公寓裏……”說道這裏，陳加勤的臉竟然紅了，聲音也充滿羞澀，“我們彼此都是第一次，他對我珍惜到了不知所措的程度，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向川如握住姑姑的手，此時的陳加勤，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她明明是個這麽好的女人，這一生卻只有這麽一點點關於愛情的回憶。他不忍心打斷她。

“所以，雖然我們分開了四十多年，但我相信，我在他的記憶中必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那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不願今天雞皮鶴發的我代替了他記憶中那個讓他愛到不顧一切的少女。”

“姑姑……”向川如的心臟微痛，他早就知道，陳加勤不是不在乎，只是太在乎。

陳加勤在他手上拍了拍，“放心啦，我很好。你和小黑不都是說姑姑是女神嗎？說明我還是有點魅力的。Alan這一頁，終於翻過去了，也許我可以暢想一下下一段愛情了呢。”

向川如扯扯嘴角，姑神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她這麽理解也不錯。

向川如摸到陳加勤的臉，這麽多年來，他總是開玩笑說摸摸看她老了沒有，可從來沒有真的往心裏去。他心裏總記著陳加勤年輕時的樣子，在他的心目中，姑姑就是一個超齡少女，他對她和Sophia並沒有什麽本質的不同。這一天，當他認真觸摸陳加勤的臉時，他才意識到，姑姑真的是一個老人了，她的臉又幹又瘦，密密麻麻的皺紋布滿在眼周、額頭、嘴角，記憶中她那頭濃密的長發，也變成了稀疏的齊耳短發……原來書中形容老人雞皮鶴發，是那麽的貼切。向川如的心裏一酸，姑姑現在的樣子，他並不覺得難看，只是憐惜她從最美的青春到白發蒼蒼，竟然虛耗在一份毫無意義的感情上面。向川如心疼姑姑，眼中不知不覺蒙上一層淚光。

陳加勤見向川如臉色難看，忙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哎哎哎，別這樣啊，看來我不讓Alan見我是對的，我都把你給老哭了，要是讓他見到了，哭倒在街頭的就是我了”

向川如這才察覺到失態，忙說道：“別提Alan那個沒良心的老頭了，你沒有他但還有我，我照顧你一輩子。

陳加勤呵呵笑道：“甜言蜜語，難怪能把貝奇那麽可愛的女孩子追到手。姑姑不用你照顧，你照顧好你的女人就行。”

正說著，麥貝奇拎著購物袋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她去了這麽久，不光買來了蘇打水，還買了燕窩送給陳加勤。

“姑姑，春天是進補的好時節，這些給你補身體。”麥貝奇把東西全部塞到陳加勤手裏。

陳加勤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了。“你們兩個真是相配，都那麽會討好姑姑，貝奇，姑姑把話放在這裏，將來川如要是敢欺負你，姑姑替你做主。”

陳加勤突然來這麽一句，向川如被嚇住，抗議道：“姑姑，你不要嚇貝奇啊，我怎麽可能欺負她！”

陳加勤噗嗤一笑，拍拍麥貝奇的手，“傻女，逗你啦！我一直以為川如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他真能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川如我了解，他認準的人一定不會辜負的，他將來一定是個好丈夫！”

麥貝奇的臉騰地漲得通紅，這個陳加勤年紀一大把，講話卻毫無遮攔，已經在盤算著怎麽給向川如娶親了，“說起來，你們最近要回一趟香港。咱們家喜事將近，幫你娶老婆這件事，我也要出力。姑姑今天先把話放這，你爺爺留給我的中環的大屋，就是你們在香港的新房。”

“姑姑，你就別為我操心了，就算我和貝奇將來定居香港，我也有能力自己給她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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